被留驻的黄昏

期次:第5667期    作者:周翠莲   查看:2

太阳将落未落,是一天中最寂寥的时刻。

傍晚的光,变得影影绰绰,未燃尽的残云,泛橘泛红地挂在半空里,如同缺失了根茎的棉团。

高大的建筑外墙,被染上了重重颜色,玻璃反射的光不再刺眼,很是柔和,如同老人的眼被笼上一层薄雾。

夕阳倾泻在楼下的长椅上,那上面早已褪去了正午的滚烫,只留一点余温。

原先,楼下只有四把长椅和一个木桌。人一多了,难免有些老头老太只能站着絮絮叨叨一番,站得脚疼。如今多出来的几把都是他们从家里搬下来的闲置旧椅。

同样是坐在楼下,他们总是更愿意围坐的人再多一些,再热闹一些。

黄昏仿佛给人们编织了一场梦,人人都有着挺拔如巨人的影子,在三两句闲谈中暂时忘了越渐佝偻的身影。

我与他们并不相熟,却总能听见他们热切的招呼,对着我的、对着我女儿的。他们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小姑娘的身高、容貌、精力,仿佛是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一般。

最初从人群穿过时,我很局促,有些不知所措,日子久了,看着这些眼熟的面孔,竟莫名觉得亲切。我报之一笑,她们便更加热络。老太太们的嗓门很大,眼神却是柔和的,她们笑着,却也在期盼着。

昏黄的眼眸,透过光影,仿佛看着别人,也在看着自己。

当一辆车停在楼下,总能吸引她们的目光,闲谈声暂时被打断,她们只静静看着下车的年轻身影。

车子不会停很久,大概是半天,甚至几十分钟,反正在夜色笼罩前,车便会开走。被搀扶下车的老人,一边不舍地道再见,一边留意着四周那些羡慕的眼光。这短短停留的光景,会被大家称赞为老人的“福气”,从车里拿下来的保健品,会被点评成儿女的“用心”。

人啊,总是宽容的,特别是面对子女的关心,更是容易满足。

邻居刘大爷在长椅上拥有一个固定座位,他总是笑呵呵地看着经过的人,一边亲切打着招呼,一边用小刀将刚拾得的纸板弄平整。从我对他有印象开始,他便坐在那个角落,与邻居们带下楼的废品打交道,衣服上的污渍常年洗不掉。

出乎预料的是,他家中并不贫寒,甚至有着一份不错的退休工资。收废品,只是因为闲不下来。人至暮年,却唯有一人的三餐四季,对他而言皆是索然无味。于是,他常年坐在那张椅子上,以这种方式积极地参与周围人的生活。

春日渐暖,楼下的身影更多了。他们不关心此刻枝头开得繁茂的樱花、生机盎然的小草,他们更愿意谈及在何处领了免费的鸡蛋和抽纸,那是日常生活里的小惊喜。他们还喜欢谈论蔬果肉菜的价格、某家某户的八卦,以及院子里扫不干净的落叶,却从不关注这染红天际的暮色残阳。如同,谁也不会在傍晚放纸鸢。

夕阳是美的,那是在我们看来。赤霞满天,是诗情是画意,是不会常见的壮丽风景。在他们眼里,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年华,美景无法挽留,太阳西沉后,便是摇摇欲坠的月,和空旷寂寥的黑。

女儿看出我的伤感,认真说:“妈妈,我们会永远在一起,即使我长大也不分开。”歌一般的承诺,可能在这些老人们年轻时,也常听过。歌声是什么?是长着翅膀会飞的鸟啊。

如果是我,老去后会愿意做黄昏下的那片云,伴着漂亮的霞光,与风同行,看山川,看荒野,游历年轻时的心之所向、神之所往。累的时候,就歇一歇,可以在草坪上,可以在回廊间,总之,不会将自己困在黄昏的长椅上。

就像史铁生书中所写的:“但是太阳,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。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尽收苍凉残照之际,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。”

再多的期盼,也不及自己的疏朗,春风有信,花开有期,其实每一天都是新的。在人生的每个路口,别把自己限于长椅上,黄昏过后虽是黑夜,但黑夜散尽总会迎来新的朝阳。